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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意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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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斷續續的調研出差結束時,已經是新一年的夏末。非遺辦公室和編輯部一起吃了飯,慶祝前期工作暫時結束,接下來要進入漫長的擬稿、審核、校對階段。這天是周五,大家玩得興起,喝了不少酒,紀一舟到家時已快要十點鐘了。

趙星橋在讀書,見他回來時臉色潮紅,忙起身去倒水。

紀一舟知道他要做什麽,趴在沙發上說:“想要冰的。”

紀明亮跑過來舔他的臉。這半年總是出差,好久沒有和狗狗玩,它大概也感到寂寞吧。紀一舟把它抱起來,一起擠在沙發裏。

趙星橋端著水,另一手扶他起來:“少喝點,太冰了對身體不好。”

紀一舟喝了小半杯,揉揉太陽穴,半靠著他,用略帶撒嬌的慵懶語氣說:“有點喝多了。大家都很開心。”

“是,這半年辛苦了,你又做了很多工作呢。”

紀一舟沈默,過了會兒,問:“……是不是有價值的工作呢?”

趙星橋笑,揉揉他的頭發,將人抱進懷裏:“是的。把民間剪紙調查、搜集、整理成書,把咱們省的藝術介紹給普羅大眾,這是很有價值的工作。你很了不起哦。”

如同哄小孩的口吻,紀一舟撇撇嘴:“你哄我呢。”

他確實有些醉了。每到這時候,就不如平時牙尖嘴利,乖巧得很。趙星橋很喜歡他這副模樣,抱在懷裏親了兩把,說才沒有哄。紀一舟還是不信,問紀明亮:“寶寶你說。”

紀明亮叫了兩聲,舔舔他,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退後一些;可是退後了就離他太遠,一時進退兩難,皺起眉頭可憐巴巴地看向趙星橋。

趙星橋摸摸它,說沒事,洗個澡就好了。他摻著這人去浴室,搬了個凳子要他坐好,而後彎下腰幫他把襯衫扣子解開。現如今趙星橋做這些事已經駕輕就熟,不像那年下鄉,只是看一眼紀一舟的身體,他就手足無措。

紀明亮從門縫裏鉆出半個腦袋,靜靜看著他倆,生怕趙星球把人給摔了。

趙星橋安慰它:“你別擔心,我可不舍得。”

他叮囑紀一舟坐好,調好水溫,先拿著花灑為他洗頭。打濕頭發,抹洗發水,揉搓按摩,小心翼翼地沖去泡沫,他好像在對待很珍重的東西。紀一舟閉上眼睛,仰著頭,方便他動手。

趙星橋在家穿一件寬大的舊體恤、沙灘褲,看不出身材。盡管他動作很輕柔,衣服還是被濺濕了,貼在身體上。紀一舟伸手把衣服拉開:“弄濕了……”

“沒事,一會兒就幹了。”趙星橋關水,給他打沐浴液,“站起來。”

紀一舟起身,看著眼前這個人。他拿著揉出泡沫的浴球,輕輕按摩過他的身體,先是頸部、胸前、脊背,而後是腿。趙星橋蹲下了,從這個角度,紀一舟只能看見他的發頂。

紀一舟伸手摸摸他的頭發,忽然說:“一個發旋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只有一個發旋。”

“大多數人都是吧。”

“……這個發旋很好看。”

“發旋有什麽好看的?”

“就是好看。很規整。”

趙星橋低低地笑,低沈的聲音像是羽毛一樣,撓得他癢癢的。紀一舟說:“對不起。”

抹好了浴液,趙星橋轉過身去開花灑,一邊調試水溫,一邊問:“對不起什麽?”

“總是出差,不在家。”

“但每天都發信息了,聊天、說晚安,這也很好——水涼嗎?”

紀一舟搖頭,說剛剛好。趙星橋開始沖水。這個人做任何事都很認真,哪怕是幫戀人洗澡,目光中也不摻雜任何其它情緒。因此他沒有留意到紀一舟的眼神。

紀一舟心想,真可愛。聚少離多之後,他才發現他居然會思念趙星橋。想要被擁抱著睡覺、醒來,想要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,想並肩散步遛狗,想一起窩在沙發上無所事事,想在同一個房間各做各的事,什麽也不說,空氣也會變得不一樣。這明明是一間位於熱鬧市區的房子,卻比出差時鄉野的夜晚更加靜謐安詳。流淌在這間房子裏、讓人想要安然入睡的空氣裏,究竟是什麽好東西呢?一定是趙星橋的呼吸作祟,他的呼吸把空氣攪動得不一樣了。

那些氣息進入過趙星橋的身體,又出來,進而彌漫在他的周圍,同樣地在他的肺部進進出出。相應的,他的氣息也是。他們呼吸過的空氣糾纏、擴散,直到充滿整個房間,如同浴室裏氤氳的霧氣一樣無處不在。

紀一舟漫無邊際地想象著那仿佛具有實體的氣息,喃喃自語:“真糟糕。”

趙星橋幫他擦幹身體、吹頭發,沒有聽到這句話。

這個夜晚他們擁抱著睡去,紀一舟聽到趙星橋平穩的呼吸聲,又一次想,真糟糕。

他好像開始有所期待了。

這天是周末,兩人一直睡到中午,又賴在床上聊天,工作、同事、狗、要洗的衣服……絮絮叨叨的瑣事,直聊到肚子都咕咕直叫時,才爬起來點外賣。午後,他們和狗窩在沙發上一起看了部電影,足足有三個小時長,是有些悶的文藝片。

聽起來是這樣無聊的事,做起來好像很不錯。

到傍晚,他們出門遛狗,紀一舟笑說現如今趙星橋也開始過頹廢生活了,他過去可是作息規律、飲食健康的自律人。

“真可惜,又浪費了一個美好的周末。”紀一舟搖頭晃腦地笑。

“陪男朋友是正經事,不是浪費。”趙星橋嚴肅糾正,“好久沒有這麽悠閑的時候了。”

紀一舟笑,又想自己是不是笑得太多了,不過隨他去吧。

他們在往常遛狗的河濱溜達,夏日傍晚涼風習習,很是舒適。不知不覺走過了頭,遠比平時折返的地方遠。散步跳舞的人也少了,或許正是因此,倒遇見了好幾個遛狗的人。

上游的河岸上種了許多蘆葦,一片蔥蘢。遠遠便聽到蘆葦叢中傳來的鳥鳴,怕是有成千上萬只,比人群還要喧鬧。紀一舟來了興致,要帶趙星橋去瞧。

“喜歡聚在水邊的小鳥很多,比方紅尾水鴝、灰鹡鸰、白眉姬鹟,都是很漂亮的鳥。紅尾水鴝和灰鹡鸰很喜歡翹尾巴,幾乎隨時隨刻都在翹。”紀一舟連珠串似的說,“但兩種鳥的尾巴不一樣,鹡鸰的更長,擺起來速度不快,顯得笨笨的。明明是費力杠桿,卻還要一刻不停地擺尾,是不是很有趣?”

趙星橋仔細聽著,望著他興奮的神情,不由笑了。

紀一舟拉他走得高一些,視野更好。正在尋找好的觀測位置時,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咒罵。

紀明亮警惕地豎起耳朵,望向那邊。在堤岸上的一棵楊樹底下,站著一男一女,男人指著女人破口大罵,女人抱著手臂,垂下頭站在他面前。

“是吵架嗎?”紀一舟說。

趙星橋皺眉:“如果只是吵架的話也還好。”

他站定,遙遙望著那兩人。男人越罵越兇,說到激動處猛揮舞起拳頭來。女人嚇得朝後一退,舉起胳膊護住了頭。

“我去看看。”眼見不對,趙星橋說著便朝那邊走去。

紀明亮吼叫起來,想要跟上去。紀一舟忙拉緊狗繩,蹲下身安撫它。

誰想那男人被女人的動作惹怒了,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,將女人扯到身前,一拳錘在她的臉上。

趙星橋快步走去,高聲喝道:“你在幹嗎?”

男人扭頭,罵道:“老子管自己的女人,關你什麽事?你誰啊你?”

這人看起來三四十歲,個子不高,身材矮壯。剛一走近,便聞到他身上撲鼻的酒氣。

“有事情口頭解決,你不要動手。”趙星橋平靜道,有看向女人,問,“你還好嗎?要不要叫警察?”

女人擡頭看他,臉上掛著淒惶的神色。她還未開口,男人一把推開趙星橋,罵道:“你他媽看誰呢?個臭老娘們,我說呢怎麽整日不回家,天天在外頭養野男人,這又是你哪個姘頭?”

趙星橋要比他高上一頭,模樣又年輕,他罵了兩句,聲音低下去,口中含混嘀咕,猛然轉身一個巴掌甩在女人臉上。女人被打得一個踉蹌,抽泣起來。

趙星橋忙擋在女人身前,冷道:“你嘴巴放幹凈點。”

“你他媽什麽東西!”男的惱羞成怒,蹦起來就要揮拳,趙星橋躲開,推了他一把。男人楞了一秒,頓時火氣上來,破口大罵著要打他,還想繞過趙星橋去拉扯那女人。

趙星橋也不還手,占著身高腿長的優勢,接連把他推開,喝道:“你冷靜些,再不停下我就報警了。”

眼見他兩人發生沖突,紀一舟一面報警,一面取下腕上的狗繩,想將紀明亮拴在遠處。

誰想電話剛剛接通,紀明亮忽然大叫起來,猛然跳起一個爆沖朝那男的撲過去。他從沒用過這樣大的力氣,紀一舟又拿著手機,頓時被他扯得摔倒在地,手機也甩飛出去。顧不上疼,紀一舟拾起手機跟那頭說情況,想要喝止紀明亮,一擡眼,幾乎被眼前這幕嚇得魂飛魄散。

只見紀明亮一口咬在男人腿上,拼命甩頭。那男的慘叫不止,操起手裏的啤酒瓶朝它頭上砸去。

紀一舟大喊:“快松口!你給我回來!”

他離得太遠了,根本沒法保護它。紀一舟雙膝一軟,跪倒在地。而後看見趙星橋護住了紀明亮,男人的酒瓶結結實實砸中了他的後腦,酒瓶碎片和鮮血一起飛濺開來。

紀一舟在那一刻的記憶有瞬間的空白,事後他完全想不起來,當時都做了什麽。

“您好,請問您還好嗎?請回答!”電話那頭傳來接線員的問話。紀一舟不知道,他以超乎尋常的冷靜回答道:“是,是發生在XX路口河濱處,請幫忙叫救護車。沒有刀具,是醉酒鬧事。請幫忙叫救護車。”

他也不記得他是如何沖上去,脫了身上的棉布T恤,捂成一團按在趙星橋頭上,和他一起花了極大的力氣才掰開紀明亮的嘴。他把狗拴好,同時要那女人扯下一片裙子,指揮她協助自己按住地上翻滾的男人,用布條捆緊他的大腿下部止血。

等他清醒過來時,他正坐在派出所做調差筆錄。

“你們確實不認識嗎?”

“不認識。”

“你的朋友是因為看到他打人,才上去阻攔的?”

“是。”

“誰先動手的?”

“他。”

“你朋友還手了嗎?”

“沒有。他只是推開他……他籃球打得很好,身體素質也很好,如果還手,不會鬧成現在這樣。”

“狗為什麽會突然沖上去?你不是說它性格溫順嗎?”

“……我沒有看清楚。我推測,是因為它看到那個人拿出了酒瓶,它判斷趙星橋有危險。”

“在此之前,你已經安撫好狗了?”

“是。”

“德牧是烈性犬。你給他上狗證了嗎?”

“是,疫苗也按時打,它沒有咬人的記錄。”

“被狗咬之後,那個人是想打狗,還是要打你朋友?”

“狗。”

“但是你朋友保護了狗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……

紀一舟捂著痛得要炸開的腦袋,無措地問:“會怎麽樣?”

問話的警察望著他,溫聲道:“你放心,如果事情確實像你說的那樣,問題不在你們。”

“紀明亮……狗,狗要先放在所裏嗎?”

“是,還要評估它的精神狀況、是否攜帶狂犬病毒。”警察大概留意到他眼中的絕望,頓了頓,補充說,“它是你的私人財產,我們會派人照顧好它的,你放心。”

“謝謝您。”

“先去醫院吧,他倆應該都沒事了。”

紀一舟說好,想站起來,卻發現他的腿一直在發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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